朝小子

31.恒水中学第一届联欢晚会

一、怎么来的?

  恒水中学是恒水市的最高学府，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其严正肃静的教学作风和服从性管理的教学方式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独树一帜，数以万计的学生家长挤破了头想进去，最终都被高昂的学费吓得望而却步。

  恒水中学的师资力量十分强大，其中胡校长更是功勋累累。他不仅敢为人先，率先启用“恒水模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波“奋斗”热潮，并且还颇有远见，让恒水分校遍布世界各地，令全世界人民都尝到艰苦奋斗的特色硕果。胡校长一生都致力于教育事业的发展，他的呕心沥血既使自己家财万贯，也让越来越多的学生受到“恒水模式”的恩惠，是一位足以留名青史的伟大教育家。关于教育，他的一句传世名言深刻影响了万世国民——

  “以六年青春，换一生幸福!青春不是用来怀念的，唯有奋斗、奋斗、再奋斗，才能实现青春价值!”

  实际上，类似的“名言”胡校长还说过很多，他将这些“名言”统统打印成册，上架书城进行售卖。为了防止这些“名言”被遗忘，胡校长还特地聘请了一位“名言记录员”——每当胡校长得意扬扬地在公开场合卖弄这些令他引以为傲的“名言”时，记录员就会在一旁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这不，胡校长今天又在一场市级会议上慢条斯理地说开了:

  “对待学生，要像拧螺丝一样死死拧紧;对待老师，要像用板手一样压榨出它的最大价值!”只有剔除掉别具一格的螺丝和板手，才能生产出最好的部件……”

  话音刚落，会场上就一如既往地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散会后，胡校长正为自己又出“金句”而沾沾自喜，身后却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老胡，今年你们学校的升学率又大获全胜了啊!”

  胡校长转头一看，原来是书记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胡校长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哎哟，承蒙您褒奖了!鄙校之所以能有如此之高的成就，多亏了市里一手栽培啊!”

  “嗯，这倒是实话。”书记突然话锋一转，“这不，一年时间又快过去了，今年元旦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打算啊?例如搞搞活动之类的?”

  “诶，我们哪有心思整那些杂七杂八的啊!不瞒您说，从开始办学到现在，都校从来没有开展过一次活动!”胡校长说，“与其搞这些，还不如多花点儿心思用在教学上呢!”

  “你的话确实在理!可是老胡啊，虽然我也理解你为了学校、为了咱们市争光的良苦用心，但是偶尔举办一次跨年晚会也无伤大雅嘛!”书记意味深长地说，“要是人家到时候就那么闷头闷脑地转一圈，两手空空地回去多不好哇!”

  胡校长听出书记话里有话，忙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给书记点上:“您的意思是……”

  书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便凑到胡校长耳旁，悄声道:“年末的时候上头要派人来视察，顺带还有一些大佬也要来观光，要是这回表现得好，那以后学区房招商对你们是绝对有利的!”

  听到这里，胡校长幡然醒悟——书记这是在给自己开小灶呢!胡校长挺直腰板，朝书记弯了个九十度弓，铿锵有力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好!这回全市的经济发展得全等贵校啦!”书记满意地拍了拍胡校长的肩“好好干，以后我一定会在领导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的……”

二、要怎么做?

  “什么?跨年晚会?开什么国际玩笑!”

  唐主任猛地一拍桌子，惹得办公室其他老师都纷纷向他去奇怪的目光。周主任无奈地

苦笑道:“市委书记压校长，校长自然就压咱们这些小主任咯!现在离元旦节还不到一个月了，咱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到时候交不了差还不都是把责任揽咱们头上?”

  “这群领导，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了!嫌参观完了不够还非得看场表演，怎么，当这儿是马戏团呐?”唐主任叹气道，“谁不知道咱们学校里的学生是读死书读出来的啊啊?一个个连立思考能力都没有，还妄想让他们上台表演才艺，简直是天方夜谭!” 

  两位主任正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肖老师缓缓举起手，说:“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两位主任异口同声地问。

  “年级第一的那个张西风同学不是记忆力很好吗?让他上去背几首古诗呗!”李老师说，“意思意思得了，反正这场晚会都是给领导做样子看的，又不是给咱们看的……”

  “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只表演一个节目恐怕有些不妥吧?”周主任刚说完，邓老师也踊跃道:“我们班上有个会唱Rap的，让他上去唱几句兴许能行。”

  “R……Rap?什么是Rap?”周主任一脸迷惑。唐主任挥了挥手:“害，这种时候就别挑三拣四了，有才艺只管上就行!最后要是再来个压轴大戏就完美了……”

  “压轴大戏……”李老师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我以前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舞，邓老师也对这方面略知一二，咱们亲自上阵给领导舞一段应该能蒙混过关!只是这段表演最少都需要三个人……”

  “三个人!那还能上哪儿多找一个人来?”周主任惊呼。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周主任身上。

三、看看结果 

  元旦节前夕，恒水中学校门口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豪车停在路边，领导和各界大佬们个昂首挺胸、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校园。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边低头看书一边机械般朝操场走去的学生们——他们面无表情、目光呆带，清一色的深度近视，既像是一群没有自主意识的行尸走内，又仿佛是一队不断向前蠕动的毛虫。

  “您好，您好!祝您今晚玩得开心!”胡校长赔着笑脸站在校门口接特来宾。这时，唐主任打来电话，紧张地请示道:“胡校长，有位学生家长主动请缨要上台发表一段赞词，您看下……”

  “这有什么好请示的，我还巴不得请人上去现身说法，狠狠地夸咱们一顿呢!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它给飞了?”

  “可是校长，这鸭子它……”

  “没什么可是的，你自己也和学生一样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吗?没什么重大事故发生前都别再打给我了!”

  胡校长不耐烦地挂断电话，抬眼就瞅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原来书记也亲临现场了!胡校长像往常一样主动迎了上去:“哟!正巧赶上您来啦!”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不来都不行呐!”书记也像往常一样堆笑道，“贵校这么大，恐怕找个操场都要兜转半天呢。”

  “哎哟，过奖了过奖了!我这就亲自带您去!”胡校长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书记的话心领神会，亲自领着书记一路转到了操场。此时操场上已经搭建好了演出的舞台，台下人潮汹涌，一众领导和各界大佬气定神闲地在黑压压的学生队伍前纷纷落座，偌大的操场上只清晰回荡着他们的谈笑声——因为学生们一个个都跟劳改犯似的低着头，丝毫不敢吱出半点儿声响来哩!

  待来宾到齐后，胡校长和书记这才在正中央落座。刹那间，舞台上的聚光灯骤然打开，唐主任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握着话筒从后台走了上来。在舞台中央站定后，唐主任清了清嗓子，声色并茂地说:“炎酷的盛夏阻挡不了少年奋斗的热情，漂冽的寒冬更是无法图挠少年钢铁一般的毅力!时至今日，恒水中学自办学以来，已经陪伴众多师生走过了二十五个年头，让我们此时此刻驻立于此，共同欢庆第二十六个年头的到来吧!”

  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胡校长得意极了——因为这段开幕词开头的“金句”正是出自自己之口!见自己的成果得到一致认可，胡校长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是对接下来的节目更加胸有成竹了——

  “接下来有请张西风同学为我们带来第一个节目——《论圆周率的养成》!”

  又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下，一位头戴眼镜、身材瘦削的男同学大步流星地走上了舞的他扶了扶眼镜，台下顿时屏息敛声，大家都向他投去了满怀期待的目光——终于他开口了!

  “3.1415926……”

  起初的几十秒，人们还对他钦佩地连连点头，但时间一长，不免都觉得有些倦了——十分钟过去了，张西风还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都纷纷厌烦得连连摇头，甚至还有一位在座的大佬毫不客气地悄声直言:“这种只会死记硬背的学生，成绩再好我企业都不要!”

  胡校长将身边人的议论都听在耳里，好不尴尬，就连书记脸上的笑容都蓦地僵住了。唐主任捏了把汗，从后台探出身子来低声提醒张西风适可而止，但却无济于事——他背得实在是太入迷了!在那一刻，他仿佛将熟练背诵圆周率当作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目标，尽管这个目标毫无意义，但他仍如着了魔般想要达成它!

  见胡校长在台下黑了脸，唐主任顾不上多想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舞台，一边将张西风往台下拉一边打圆场道:“张西风同学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让我们赶紧开始下一个节目吧!”张西风直到被拉下台前还不甘心地高呼:“别拉我!我还有好多才艺没来得及展示呢!例如倒背演讲稿:猪土的来下乡从只一是我……”

  许久，台上都依旧空无一人。胡校长沉不住气了，径直起身来到后台，揪住唐主任的耳朵勃然大怒道:“你这个猪头，看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安排下一个节目上场!要是这事儿搞砸了我定拿你是问!”

  “胡校长，我也想啊!可是……”唐主任一脸为难地说，“那个唱什么Rap的同学今早上出门被车给撞了，现在还搁医院里躺着呢!”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胡校长先是瞪圆了双眼，随即又恢复了理智，“这样吧，直接让那个‘压轴大戏’上场，这个节目Pass掉就行了……”

  回到座位上后，书记缓缓将身子凑了过来，小声斥责道:“简直是胡闹!哪有给领导表演背图周率的?这事儿黄了不仅是丢你们学校的脸，而且更是丢了全市的脸哇!你让我的威严以后往哪儿搁?”

  胡校长打着哈哈说:“我向您保证，下个书目一定……”话刚说出半藏，唐主任就重新容光焕发地走上台宣布道:“接下来有请本次晚会的重头戏——芭蕾舞《天鹅湖》!让我们掌声欢迎!”

  唐主任说完，台下鸦雀无声。唐主任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洪亮，又震耳欲聋地宣布了一回，观众席上除了胡校长和市委书记鼓掌捧场，其他人仍旧毫无波澜。唐主任脸上和猴子屁股一般红，万分窘迫地狼狈下台去了。

  过了不久，伴随着一阵悠扬轻快的音乐声，李老师和邓老师身着芭蕾服，踏着轻柔的舞步来到了舞台。曼炒的身姿搭配着优美的音乐翩翩起舞，很快就深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观众们目不转睛地望向舞台，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书记看到这里，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胡校长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噢不，还没能完全放下来就又提上去了——因为下一秒，一只肥头大耳、老态龙钟的“天鹅”踏着笨重的舞步上了台，与李老师和邓老师截然不同，那只“天鹅”首弄姿、扭怩作态，破坏了演出美感不说，还十分辣眼!胡校长定睛一看，差点儿背过气去——那只“天鹅”可不就是周主任吗?

  此景一出，直接将观众们从方才陶醉的氛围中拉了回来，观众上又重新斥满了铺天盖地的议论声。见书记面露不悦，胡校长脑子一热，就蹭地站起来，一句“金句”脱口而出:“冰天雪地天鹅湖，全校师生齐欢颜!这不仅仅是场表演，更是一句人生格言——舞姿不在于外表，无论是多么卑微的“丑小鸭”，也能像天样自信起舞……”

  “哈哈哈，丑小鸭……”观众席上霎时间哄堂大笑，人们纷纷指着舞台上的周主任笑得前仰后合。周主任沦为了众人的笑柄，羞得无地自容，提起裙子仓皇而逃。此时，书记已经忍无可忍，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胡校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真是无理取闹!我不管你们今晚的丑态毕出是不是为了节目效果，靠故意卖弄猴戏来供领导取乐成何体统!当这里马戏团吗?今晚你们不仅让整个学校论为笑柄，还让全市、甚至是我为你蒙羞!亏我先前还那么看好你，没想到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

  “息怒，您息悠……”胡校长吓得双腿一软,蔫蔫地跪倒在书记面前——这回丢的脸可是再多“全句“都无法挽回了!就在众人闹成了一锅粥时，一位学生家长突然悄无声息地走上舞台，对着话大声“喂”了几声，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位来历不明的学生家长。

  那位家长还未出声，自己倒先泪流满面了!唐主任见状，急中生智，忙屁颠屁颠地跑上去问:“这位家长，您是来为我校发表赞词的吗?请问您是为了自己孩子受到了我们的优秀栽培而感动落泪吗?”

  家长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说:“贵校对我儿子的恩情简直如同再生父母啊!即便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校也愿意给他上台表演的机会，你们真的……我哭死!”

 唐主任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试探着问:“请问您的儿子是……”

  “他叫朝小子，是邓老师班上的学生!虽然他现在下不了床，但在他的再三恳求下，我还是把他带来这里了……”

  “朝小子?莫非是那个唱Rap……”唐主任还没回过神来，家长就已经推着一张病床走了过来——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活像木乃伊的人，正是那个唱Rap的朝小子!

 见此情景，全场顿时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唐主任误以为这是来砸场子的，刚要上前阻止，谁知朝小子一开口就一鸣惊人:“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起初，人们只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好半天都合不拢嘴。随后，人们仿佛如醍灌顶，现场再次响起久违的、热烈的掌声，甚至还在掌声中夹杂有零星的欢呼声。虽然绷带缠在身，但朝小子的语速却未受到丝毫影响!只见观众随着他的说唱节奏富有动感地摇摆着身体——

  “迎面走来的你让我蠢春欲动，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再多靠近一点就会被熔化……”

 “唱、跳、Rap、篮球，此乃我校奇才之风范也!”胡校长激动之余又情不自禁地蹦出好几个来!书记一看诸位领导和大佬们都欢呼雀跃，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拍了拍胡校长的肩说:“没想到真正的压轴大戏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呢!相信经过今晚的表演，贵校学区房的意标名额指日可待了啊!”

   “哪里哪里，这还得多亏您多年以来的栽培啊!”胡校长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金句”也卖弄得更起劲了，“今天的化险为夷换来的是恒中明天更好的辉煌!今晚即将载入史册的不仅仅是这几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还更是学区……哦不，师生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朝小子唱完，全场都响起了山崩地裂般的掌声。唐主任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说:“时光飞逝，日月如棱，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本届跨年晚会进入尾声之际，让咱们全校同学都为在座的各位来宾送上诚挚的祝福，愿大家都能在新的一年里大吉大利、工作顺利吧!

  只见观众席后那一堆站得跟兵马俑似的学生们朝观众鞠了个标准的90°躬，机械般齐声说:

  “领导万岁万万岁!你们的英明决策我们铭记在心，祝你们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早日发财开迁!”